-职业故事-
但这次真的是极限，目前很多员工已经收到了停工留职通知，就业形势如此低迷，老员工又被恒大深度捆绑，这一个又一个一环扣一环的坑，哪能那么轻易跳出来，不得不让人感慨倾巢之下，安有完卵乎？
早上7点半，我看到妈妈发来微信：“事情怎么样了？”
我脑袋嗡嗡的，一是没有睡好，二是这事情棘手，作为恒大员工，我清楚它现在怎么千疮百孔，尽管它还没有滑出福布斯500强，只是有些外行看来名气不高的机构调低了它的信用评级。
我安抚妈妈：“这段时间没咋闹了，我也不清楚，应该拿回来问题不大，只是时间问题。”恒大那些解决方案，鬼知道能不能实现，我毫无办法。
这件事情是指恒大财富暴雷的事情，我妈妈也是受害者之一。事发后我一直瞒着她，但恒大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，纸包不住火的。
记得她当时是看了我的朋友圈才知道的这款产品。其实朋友圈偶尔发公司产品，倒也无妨，在这个自媒体时代，绝大部分公司都会这么做。
恒大在这方面尤其疯狂，有专门的品牌部管这些事情，算是“企业文化”。巅峰时期一天十几条，不能设置分组，还要截图证明。普通员工还会被借调到品牌部支援，其实就是当水军，发帖评论监控舆情。
我很是反感这样的事情，但是一份工作，不可能十全十美，我把营销类朋友圈控制到极少的量。在恒大那么多年，在全员营销的浪潮中，我罕见的没推荐出去过恒大的任何东西，除了被妈妈留意到的那个理财。
去年大概11月，妈妈问我：“你朋友圈那个理财怎么样，要不买点，你们有任务没？”其实那个阶段我没有任务。
“你想买就买点呗。”我当时对这些并没有多想，那时我还是相信我的公司，我入职恒大四五年，恒大一直稳稳站在房地产行业第一梯队，每个大公司都会有理财产品，恒大的理财历史兑付100%，算是口碑不错。
我联系了一个恒大财富的理财顾问，妈妈很快购买了理财并签订认购协议，乙方是青岛绿野，企查查上看起来正常，至于是不是空壳公司无从得知。
但担保方是恒大，更准确的说是其子公司恒大财富，有一种背靠大树的安心感。
按恒大财富的说法，我们是把钱投给了这家跟恒大合作的施工单位，到期后这家公司会返本付息，如果不能恒大将作为担保方来返本付息，从这家公司的工程款中扣，反正，作为甲方，不用担心。
钱打进去就进入封闭期，一年之后才能回来，这是产品属性不可更改，我们都是能接受的。
可很快，恒大就因负面消息上了热搜，是关于资产重组的消息。这份文件具体是怎么流出来的，已经成为了一个罗生门，恒大很快辟谣并引入战投，签了上千亿的对赌协议。
房地产进入下行期，政策调控收紧，疫情对经济的影响，战略布局失误，回深上市失利，新能源汽车的巨大耗费等等，那段时间恒大似乎不太走运。
-2-
刚翻过年，2021年恒大的流动性危机进一步发酵了，但离奇的是7月20号恒大发布公告，恒大通过自有资金提前归还110亿美元债，2022年3月之前，恒大再无到期境内外市场公开债券。
乍一看，这似乎是个提振市场信心的好消息，但了解内情的人会知道这是财务惯会的文字游戏，用商票，把负债变成了应付账款。
恒大的债务危机并没有解除，楼盘大面积停工，供应商和施工单位商票大多数逾期，直至恒大财富9月8日停止兑付，舆情到达巅峰。
后来的事情，相信大家在网络上都有所耳闻。
许老板在恒大财富专题会议说过这样一句话：“我许家印可以一无所有，但不能让信任恒大的员工和业主也一无所有。”这样的话，着实讽刺，恒大高层得知资金链断裂，提前兑付理财的行为，已被证实，群情激愤。
我因为妈妈投资了恒大财富，我也进了恒大财富维权群，开始并没有告诉我妈妈，不想让她白白着急，维权是条漫长且可能无果的路。
大家的维权几乎在线上微信群里（少部分现场聚集），这里面的人员鱼龙混杂，信息也是一样。
大部分人是真心维权的，虽然偶尔也骂骂咧咧，毕竟几十上百万，可能还有借的钱贷的钱，尤其是今年购入这一波。恒大在资金出问题后，还疯狂推销理财，一度利息达到11.8%，甚至个别更高，中招的人不少。
除开这些人，有卧底，有骗子，有监控人员……理财顾问多为群主，他们是最了解情况的，他们有些可能自己也买了，或者受不了良心的谴责，决定在公司和受害者之间搭起一座桥梁。
轰轰烈烈的维权大幕就此拉开，微信群里面的每一条信息，每一张照片，每一个视频，都挑动着我们的神经。
群刚建立起来时一片呜呼哀哉，谩骂不绝于耳，偶尔有争吵，阴阳怪气……后来越来越团结、有序、理智、流程化。群里每天的主流信息，一是提醒大家做报案类举动的；二是前往恒大办公楼堵门堵人的，有部分省份的分公司，直接把董事长堵在房间要说法，另一些比较温柔的省份，就堵在办公楼下，喊着“恒大还我血汗钱”一类的标语。
恒大拿出过两套方案，在网络上广为流传，不外乎分为分期兑付（时间太长没保障）、以房抵债（从理财坑到烂尾坑）、抵扣尾款（市面自由流动，二道贩子趁机赚钱，10万的理财，他们5万收）。
绝大部分人不接受恒大这些试探的方案，希望恒大拿出更有诚意的方案，有小部分人已慢慢妥协，维权很疲劳，也很累心，也可以理解。
-3-
恒大如何走到今天，网上分析的文章数不胜数，而大部分恒大员工，被恒大坑得结结实实，被调侃为“最惨的人”。
我入职恒大是2016年末，此时的我，对房地产的了解有限。恒大的入职培训中，我第一次听到了那个赫赫扬扬的调侃：“恒大是宇宙第一房企。”也许能把市场做到万亿规模确实有他的高明之处，但时代的红利确实功不可没，比如2016年的新一轮棚改。
入职半年后，我参加了恒大结对帮扶毕节市的工作，其实扶贫工作离房地产行业有一定的距离，但恒大的文化，时时刻刻都浸润着我们，全员营销的活动，一次都没有拉下我们。
我并不能太适应，很多人都因为臭名昭著的恒房通到访离职了，恒大逼员工完成到访任务，从上到下层层累加，从量到质越要求越严格。开始是每周两个，到后面每周二十个，开始是直接去楼盘就行，后面变成要验证电话号码和身份证……
也许有时候战斗是最好的团建，但这件事情看似有所成果：公司省下大笔营销费用、置业顾问与人方便大捞一笔、黄牛靠帮人到访赚的泵满钵满……苦不堪言、损失惨重的只有员工。
我一直没有离职，确有贪图安慰和分离焦虑作祟，经历了3年8个月的扶贫工作，我于2021年初回到了四川旅游公司，是从四川地产分出来的板块，是扩展的遗骸，是兴盛的昙花一现。
在四川公司，我更体会到了末日的颓败，老员工几乎无一全身而退，我家比较穷，所以被套金额是中等，有些可能被套上百万，当然这部分人，多半也在恒大赚到钱的。
3月初的认购活动，员工可用几千块网上认购房子，如果被认购的房子当月卖出，将次月退款给员工并给予相应奖励，我认购两套，目前为止未退无奖励。
之后的福利房，7折可更名，交筹5万摇号，一般多个筹可摇到一套，然后几天内全款购入，后期返筹，退优惠的3折，我同事20万的筹和承诺退的房款至今未退。至于房子，延迟交房是板上钉钉，停工烂尾难以幸免，因恒大官司被抵押被查封可能性很大。
5月开始疯狂推销理财，那时财务已经出现问题，但基层员工只能听到小道消息。有些地区董事长为了面子和奖金，竟然让员工贷款买理财，如今已明确无法兑付。
7月恒大的商票跳票严重，施工单位打折出售，一些胆大的员工凑钱购入一些小额的，一半堵能赚钱一半帮公司消化，目前看来是砸手里了。
当然，再糟糕的情况，也有人是赚钱的，比如高管和黄牛，依然可以从中捞油水，比如黄牛可帮忙要佣金，操作成功拿10%-20%的手续费，这成功主要靠什么大家心知肚明。
坑多不在一一列举，9月，我所在的四川旅游艰难并入四川地产，曾经中心之上再造中心的超甲级写字楼显得暗淡无光，与新兴的科技公司对比鲜明；物资短缺，食堂饮水快递保洁陆续停掉；人员匮乏，一切繁忙工作都停摆了大家都如临深渊。
进入地产后，工资社保开始拖延，部分员工开始在公司群逼问工资（这在恒大这样高服从性的公司，我是第一次看到），恒大是不会辞退员工，它会把这些人耗走，降职降薪、外派出差，岗位调动……手段多得是而且很奏效。
但这次真的是极限，目前很多员工已经收到了停工留职通知，就业形势如此低迷，老员工又被恒大深度捆绑，这一个又一个一环扣一环的坑，哪能那么轻易跳出来，不得不让人感慨倾巢之下，安有完卵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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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风栖吾，青年作者。
图|《人潮汹涌》剧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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